来源：环球人物
“从零开始。”
作者：刘潇
8月20日，是游戏科学公司创始人冯骥“开学交作业”的日子。
这天是爆款游戏《黑神话：悟空》（以下称《悟空》）一周岁生日，按照游戏界的“规矩”，游戏科学应当向广大玩家推出DLC（扩展资料包）。
玩家付费下载DLC后，可获得新增的关卡、装备、人物角色，从商业利益和可玩性来看，对游戏公司和玩家都是两全其美的事。
·《悟空》游戏画面。
然而这一天，冯骥没有带来《悟空》续作，而是给玩家交代了一段长文、一段视频。
在长文里，他说《悟空》大火后，他本该“满地打滚，天天轻哼”，然而却迷茫得“云里雾里”，于是决定“放开手脚，大胆尝试，不拘定法”，先放下DLC，推出新作。
在视频里，新主角“钟馗”亮相——一款全新的作品《黑神话：钟馗》（以下称《钟馗》）正式公布。
冯骥打算“从零开始”。
“轻微的失控感”
《悟空》发行以来，何时推出续作成了一直悬在冯骥头上的问号。
面对铺天盖地的“催更”，作为“职业成年人”的冯骥不得不强打精神，“确定了一些方向，写了一些设定，开了一些会，团队按照‘先做DLC’的计划，正经RUN（跑）了起来”。
他知道“催DLC的朋友，毫无疑问都是热爱‘黑猴’的人，是喜欢游科（游戏科学）的人，是把我们一路抬上山的人”，但他始终“快乐不起来”。
直到一天晚上，游戏科学的联合创始人杨奇约冯骥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你是不是不想做DLC，而是想做新的游戏？”
被杨奇“推了一把”后，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做一款新游戏。
作为已经被市场验证成功的IP，《悟空》凭借热销势头，续作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在玩家心中，趁热打铁推出续作，更多的关卡、更强的敌人、更炫的技能才是“正道”。
但冯骥选择了新的创作方向，因为《钟馗》也是他的野心——他想要构建完整的“黑神话宇宙”。正如他所说：“轻微的失控感，可能胜过做一件把握十足的事情。”
外界有观点认为，“黑神话”这个母品牌，在公众认知中不可避免地被“悟空”所定义、所捆绑。因此，对于想构建“内容宇宙”的冯骥而言，《钟馗》 是他必须迈出的一步。
“等下去，永远都不会开始”
与《钟馗》的诞生类似，《悟空》的横空出世，也是源于冯骥的一次“失控、没把握”。
2007年，刚工作没几年的冯骥，还怀揣着游戏人的单纯理想。他在网上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文章《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控诉当时网络游戏不注重玩家体验，只想着从玩家口袋里捞钱的糟糕现状。
他在文章中写道：“我们正在把游戏变成互联网圈套，只想着如何让玩家沉迷和消费，却忘了游戏的本质是创造有趣！”
随后，他愤然从小公司离职，加入了一家大厂的游戏工作室，担任游戏策划一职。他与后来成为“战友”的美术设计杨奇，对标海外“神作”《暗黑破坏神》，一起开发了一款西游题材的游戏《斗战神》，立志创作出属于中国的3A大作（指投入巨大、顶级制作的游戏）。
·杨奇。（资料图）
然而，在大厂工作，冯骥缺乏最终决策权，不得不“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让《斗战神》也沦为了“氪金游戏”。尽管《斗战神》一开始凭借“暗黑西游”的独特风格惊艳了中国游戏界，但从2014年的“白骨夫人”版本后，玩家付费机制上线，大量玩家流失，口碑急剧下滑。
面对败局，《斗战神》团队推出了一条具有自嘲性质的短片，冯骥在短片中出镜：他蹲在一个破败的厂房门前啃着泡面，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泥土，周围的游戏玩家愤怒地指责他，雨点般的拳头砸向他。
这段视频发布后，冯骥与其余6名参与《斗战神》项目的同事选择离职。同年6月，游戏科学在深圳成立。
·冯骥在游戏科学公司。
公司一开始没有资源支持，只能靠做手游维持生计——他们借鉴市场上的爆款游戏，稍作改进优化后，做出自己的产品推向市场。
经过三年的“山寨之路”解决生存问题后，冯骥决定聚焦用户核心需求，做出差异化产品。2017年，他推出了《战争艺术：赤潮》。这部游戏因其独特而硬核的玩法，让冯骥得到了天使投资人的青睐。同年5月，6000万元投资到账。
拿到融资后，游戏科学团队里又有人蠢蠢欲动，想“重走西游”。这次要不要重新开始？冯骥看着账户里的钱，心里一直纠结。
在后来的采访中，冯骥坦言：“当时我们坚信，中国的单机市场一定会存在，且一定很大。”但坚信市场存在是一回事，有能力征服市场是另一回事，以公司当时的实力做3A游戏，无异于螳臂当车。此时，被现实狠狠锤过的冯骥，变得务实起来。
那次，依然是杨奇从冯骥背后推了一把：“你永远可以找出一个理由不启动这件事，钱不够，人不够，各种方面的条件都不足……如果这样等下去的话，永远都不会开始！”
2018年2月25日深夜，冯骥召集合伙人开会，宣布启动《悟空》。“新的一年开始作大死，入行10年仿佛就是等待这一天。半夜出门开会，整个小区的树林都在轻语……”当时的情景，冯骥记忆犹新。
6年后，媒体问冯骥：“当时你们在要开干的时候，真的准备好了吗？”他回答：“永远不可能准备好。”
丢掉包袱
2020年8月20日的夜晚，注定会成为中国游戏史上的里程碑。
当晚，《悟空》的首个预告视频在网络上疯传，游戏科学瞬间成为全球瞩目的焦点：官网被挤爆，一天之内上万封简历从天而降，甚至有玩家直接到公司门口“催更”。
·《悟空》游戏海报。
随之而来的却是焦虑。“很多人非常悲观，觉得你们做得完吗？这样一个项目怎么可能在2024年发布？”冯骥在采访中说。
随后的开发过程充满了各种技术难题和创作挑战。从动作捕捉的技术攻关到古建筑的实景扫描，从多语言翻译适配到游戏性能的全平台优化，每一个环节上，冯骥和团队都付出了巨大努力。
在收官环节，冯骥提出一个想法：他希望为每一个妖怪加上一则类似《聊斋》的小传，用几百字的故事与《西游记》产生关联，让玩家在阅读后有所回味。
为了实现这一想法，文案组加班加点，给几乎每个角色都配上了一首诗：无论是念着“走走走，游游游，甘为铜钱做马牛”的黑风山小妖，还是“千里黄风万里沙，八百方圆无人家”的黄风大圣……最终，游戏的“影神图”系统收录了90只小妖、55只头目、26只妖王、32名人物，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背景故事和诗词配文。
冯骥说：“我坚信只要做出好东西，玩家就能看出来。当把自己的真诚呈现给用户，用户会立即送上回报。”2024年底，发行仅4个月后，《悟空》全球销量已达2800万份，销售额突破人民币90亿元。
文化评论人韩浩月对环球人物记者表示：“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既在于‘外壳’的形象，更在于‘内核’的审美、情感、价值观。《悟空》能够成功出海，‘外壳’起到重要作用——形象震撼人心，技术超前；但‘内核’的力量同样不可忽视——东方故事的哲思与深邃，东方价值观的沉稳与厚重。”
·游戏里的《影神图》。
其实，自预告视频发布到正式游戏上线，长达4年的时间里，冯骥每天都在担心达不到大家的预期。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却被他视为宝贵的经历：“它随时提醒我，《悟空》幸运地站在了高点，但也意味着脚边就是万丈深渊。”
这一次推出《钟馗》，冯骥同样站在了高点，而且比以往更高。《钟馗》先导预告片发布后，瞬间点燃了国内外玩家的热情。“Zhong Kui”这一词条的浏览量暴涨300%，掀起了一股强劲的文化输出热潮。
不过，目前《钟馗》尚未确定发售日期，仍处于早期开发阶段。真正的市场反应，还得等到正式发布才能见分晓。
冯骥说：“不是因为你带了一个‘国风’的标签，就有了‘免死金牌’。你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想着怎么把它（国风）和世界上最好的产品品质结合起来。”面对压力，他选择丢掉包袱，不断瞄准下一个突破口。
监制：张 勉
编审：尹 洁
编辑：徐力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