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沙发上,曾经放着一把老算盘,油亮油亮的。框子被岁月磨得光滑,算珠泛着深沉的暗红,那是爷爷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
爷爷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种了一辈子田,这把算盘是他最珍视的物件之一。从我记事起,它就在那儿,像个沉默的见证者。
我上小学那会儿,放了暑假,头等大事就是晒谷子。新打的谷子,金灿灿铺满了院子里的水泥地。天热得像下火,我拖着竹耙子跟在爷爷后头翻谷子,汗珠子掉地上,“滋啦”一声就干了。他那双手,糙得跟老树皮似的,可拨起算盘,“噼里啪啦”一串响,又快又脆。我常坐门槛上歇凉,看他眯缝着眼,对着个小本子拨拉,嘴里叨咕着收成、开销。他老说:“心里有本账,日子才不慌。”
有一年夏天,热得人发昏。我人小力气也小,翻谷子翻得胳膊抬不起来,屋角属于我的那小片谷子被耙子划拉得潦草,边上也没耙匀实。
傍晚收摊前,爷爷光脚板踩进谷堆里,捧起一把搓搓,又捏几粒放嘴里,“咯嘣”一声咬开听脆响。走到屋角那片,他抓起一把谷子,在手心里捻了捻,眉头就拧成了疙瘩。他没吱声,把沙发上老算盘拿了出来,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
“啪嗒…啪嗒…”算盘珠儿响了几下,不紧不慢。爷爷朝我招招手:“来。” 我心里一紧,挪过去。爷爷没看我,手指头点着算盘珠:“你瞅,这片谷子要是没晒透就收进去。”他轻轻拨了一颗珠子下去,“它在仓里闷着,会‘出汗’。”又拨一颗,“分量就轻了,瘪谷子多。”再拨一颗,“弄不好整仓都捂出味儿,糟蹋了。” 他停了手,看着那几颗定住的珠子:“省下这点力气,亏的可都是实打实的谷子,是汗珠子摔出来的。你舍得爷爷白费力气呀?”
我脸上臊得慌,眼眶也挤满了泪珠。爷爷没骂我,就指着那片谷子:“农民指着地吃饭,就得实打实,你以后长大了不管做啥,也得实实在在靠本事吃饭,可不能偷懒。” 那片谷子,当晚就被爷爷单扒拉出来,第二天,他顶着毒日头,翻了好几遍,直到颗颗干透。
后来,我上初中没多久,爷爷就走了,走得很急。沙发上的老算盘,就那么放着,慢慢蒙上了一层灰……
再后来,我离家念书,越走越远。老屋旧了,也拆了。拆屋那天,爸爸在杂物堆里把老算盘扒拉出来,擦干净,收了起来。
如今,这把老算盘就放在家里的置物架上。算盘框子依旧油亮,算珠还是温润的。有时整理东西看见它,会忍不住拿出来。手指头笨拙地拨一下,“啪嗒”一声脆响,清清亮亮的,猛地撞进耳朵里,心也跟着轻轻一颤。晒谷子的夏天,爷爷坐在小板凳上拨算盘的样子,还有那片差点被我糊弄过去的谷子,一下子都涌到眼前,清晰得很。
爷爷没讲过啥大道理。就是这把从老屋拿回来的算盘,还有那“啪嗒”一声脆响,在往后长长的日子里,时不时自个儿就响一下,敲打着我的心,干活也好,做人也好,都得实打实,一步一个脚印。
这算盘珠子拨拉响的,不是数目,是爷爷留给我的那句话——人呐,得实在。(资源县纪委监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