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网消息:今年4月份,黑龙江哈尔滨的东北烈士纪念馆收到了一份日文、中文混合的文字材料,材料最核心部分是关于一位名叫刘芳生的青年,在日伪统治时期突然失踪的相关调查。
刘芳生是谁?整理材料的人又是谁?记者按照材料留下的联系方式,联系上了这位寄送者,发现了一段跨越世纪、跨越国界的寻找。
眼前这位76岁的日本老人叫L谷川清司,三个月前东北烈士纪念馆收到的材料就是他整理的。此次虽然是记者与他第一次见面,但过去三个月的邮件往来,让记者与他已经成为彼此信任的朋友。他告诉记者,此行来到哈尔滨,主要目的是想将自己最新整理的关于刘芳生的补充材料送给东北烈士纪念馆,供馆内研究所用。
东北烈士纪念馆馆长 佟国波:听我们上一任馆长说,您一直在找刘家的后代。
L谷川清司:找刘芳生。
刘芳生是谁?这位日本老人为什么要寻找他?
照片上这个清秀的小伙子就是刘芳生,也是L谷川清司汉语老师刘书卿的二哥。
当年,长谷川先生在大学学习历史专业,学习期间对汉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学毕业后利用业余时间学习汉语。从哈尔滨远嫁到日本的刘书卿正是L谷川清司的汉语老师,而且对他影响颇深。二哥的失踪,一直是刘书卿老师的心结,她的回忆录里曾写道:
当我下笔记述二哥被捕遭害的事,脑海里忆起五十一年前(1937年)五月三十日,二哥跟我含笑挥手分开时的最后姿影,当年的情景,银幕似的历历映在目前……我们坐在汽车里,车开到道外正阳街口的一个拐角儿二哥要下车说:“这儿离报社近,我在这儿下车了。”“告诉爸、妈,我跟那事件没关系,别担心,今晚回家再说吧。”挥了挥手就下车去了。这是二哥最后的几句话,最后的身影。直到今天尸骨未还乡,这是我最痛心的。
L谷川清司:刘老师讲起二哥刘芳生的时候,眼里含着泪水。这种情况我看到好几次了,每次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总会想关于当时的社会,我想客观地进行调查和分析。如果实现不了的话,我会对老师非常内疚,对不起的。所以我一直不放弃调查,一直坚持来哈尔滨调查。
被捕后下落不明 刘芳生是什么身份?
2001年,刘书卿老师带着遗憾离世。为了弥补老师生前的遗憾,也为了了解那段历史,2009年,60岁的L谷川清司报考了哈尔滨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汉语班,希望能回到刘老师的家乡看一看。刘书卿老师女儿得知他要去哈尔滨学习,便委托他帮助调查舅舅刘芳生当年被捕的真实情况,并把刘老师生前的回忆录也交给他,希望能找到些许线索。
刘书卿老师回忆录里提到,1937年5月30日二哥刘芳生突然失踪,一去不回。15年后,他们才偶然得知,早在1937年7月,刘芳生就已经离开人世,死于伪满警特之手。那么刘芳生究竟因何被捕,又是怎样离世的?
2009年,L谷川清司来到了哈尔滨,学习之余,他开始寻找有关刘芳生的消息,网络上、图书馆、资料库……他能想到、找到的所有地方。
L谷川清司:那时候我先到黑龙江大学,我在那里有一个朋友,他帮助我去图书馆里找了,但是黑龙江大学的图书馆里也没有。所以我再到黑龙江省图书馆去查找,那个图书馆里也没有,所以我再到哈尔滨市图书馆去找,还是没有相关线索。
2010年的一天,L谷川清司突然在一篇学术文章中看到刘芳生三个字。文章出处是黑龙江省社科院出版的《日军暴行录》。于是,他来到了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
黑龙江省社科院研究员 高晓燕:那天L谷川先生来,要找一个资料。我们在一起聊也就十分钟,在旁边屋子的书架上找到这本书送给他,他匆匆忙忙就走了。在这本书的第176页,只有一句话:由于叛徒的出卖,原哈尔滨法政大学的毕业生、中共党员于维范和刘芳生被逮捕。
这简短的一句话出现在当年哈尔滨“四・一五大逮捕”的段落之中。1937年4月15日,哈尔滨日本宪兵队和伪滨江省警务厅及哈尔滨警察厅的警察,对以哈尔滨为中心的中共地下组织进行大逮捕。
中共哈尔滨市委史志研究室 边清山:这次“四・一五”事件是日伪早已蓄谋已久的,通过这个“四・一五”大逮捕,总共逮捕了我们共产党人,包括爱国的抗日志士745人,其中有186人惨遭日伪的杀害。“四・一五”大逮捕让哈尔滨的党组织、哈东地区的党组织遭到了重大破坏。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L谷川清司感到很兴奋,他觉得至少弄清楚了刘芳生当年被捕的原因。那么,被捕后他被关押在哪里?又是如何被杀害的?L谷川清司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四・一五”大逮捕、哈尔滨法政大学、中共党员于维范、伪满哈尔滨警察厅,这些都成了他要研究和关注的内容。
位于哈尔滨一曼街的东北烈士纪念馆是伪满洲国哈尔滨警察厅遗址,在哈尔滨留学期间,L谷川先生多次来这里参观。有一天,在伪满洲国哈尔滨警察厅遗址及罪恶展中,他突然看到了和刘芳生一同被捕的于维范的相关情况,推断这里可能就是刘芳生当年被捕后被关押地点。
东北烈士纪念馆讲解员:当时在1937年的时候,整个伪满警察厅的特务科逮捕了法政大学毕业的12名学生,并且将这12名当中的7人刑讯致死。
L谷川清司:刘芳生可能遭遇了同样的情况,通过这个来开展的调查。
抓捕中共党员刘芳生的日本人是谁?
2010年8月,L谷川清司带着这些线索回到了日本。回国后他一方面梳理线索,一边继续寻找真相。16年间他反复多次往返于两国之间,他希望能还原刘芳生的生活轨迹,更希望找到杀害他的真凶。
与L谷川清司先生见面的第二天,他提出,要去刘芳生曾经学习的哈尔滨法政大学遗址实地看一看。于是记者邀请了哈尔滨史志研究室的专家一同前往。专家说,这是一所有着革命历史的学校,当时学校里培养出很多爱国志士。
L谷川清司和记者说,每次实地走访,都会有新的发现,每有一点新的发现都会及时记录下来。如今他寻着刘芳生学习、工作的足迹,手绘了他的活动地图,把关于刘芳生的情况以及刘书卿老师的回忆录整理成资料。随着寻找不断深入,刘芳生这位和他素不相识的中国人,已经从一个名字变成了一位有血有肉的热血青年。
越是了解刘芳生,L谷川先生就越想知道杀害他的凶手。刘书卿老师的回忆录里曾提到,当时负责抓捕行动的伪满哈尔滨警察局特高科科长,姓名不详。而L谷川在日本寻找历史真相的过程中,突然看到了中国作家关沫南先生的著作中也有相关内容。
L谷川清司:关沫南写的《忆哈尔滨左翼文学事件》里提到特高科科长名字叫泉屋利吉,找到杀害刘芳生的凶手就是泉屋利吉。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以上肯定是他,但是不是百分之一百的。
这位特高科科长泉屋利吉目前人在哪里?长谷川猜测,负责特务工作的泉屋利吉,也许与“日露协会学校”有关系。上世纪20年代,日本为防备俄国在哈尔滨设立了“日露协会学校”,实则是一所名副其实的间谍学校。他辗转联系到了一位毕业生。
L谷川清司:他告诉我,泉屋利吉在日本创办了私立金泽工业大学,成了学校的理事长。2000年,在北陆中日新闻报纸上登有他的情况,他2000年死了。
了解到泉屋利吉在日本战败后顺利回国,并摇身成为教育家,L谷川无法用中文表达自己的感受,于是用日文写下了这段文字。
他们非但不谢罪、不反省,反而戴上“和平”的假面具,装作若无其事,仿佛从未做过那些事一般,厚颜无耻地过着社会生活。对于这一点,我们必须彻底揭露,将真相公之于众。另一方面,上述特务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涉足教育界、从事教育事业,这不禁让人震惊,更让人愤慨。
L谷川清司的寻找开始于对刘老师的个人感情,然而随着寻找的深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更多日本人了解历史的真相。这两年,他不仅在自家开办了教授汉语的讲习所,而且把自己整理的材料陆续复印了50多份,送给身边的日本人。
L谷川清司:我这五十本册子都赠送给我们这讲习会的人员,还有对中日问题感兴趣的人。现在日本的年轻人不知道战争的问题,他们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所以把真实的情况公开发表的话,可以让他们进一步了解中日关系,了解1930年代到日本战败期间的历史。
中共党员刘芳生被捕后遭遇了什么?
L谷川清司说,关于刘芳生的调查报告并不能就此完结,因为除了“中共党员刘芳生被逮捕”这一句话外,他再也没有找到关于刘芳生下落的记录,日本人为什么要杀害刘芳生?刘芳生被捕后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位已经76岁的日本老人能够在有生之年完成调查报告吗?
此次到中国前,L谷川清司在邮件中一直反复向记者表示,材料中有一些内容只是推断,没有确切的资料可以佐证,这是他最大的遗憾。记者想帮助一下这位老人,同时也很想确认一下那段历史。于是联系了黑龙江省档案馆,按照要求进行了档案查阅的报备流程。
黑龙江省档案馆档案利用处工作人员 王芳:关于刘芳生就只有一条,就是坠车受伤送医院,不知道这个对你有没有用。
查找刘芳生、刘世政,法政大学,都没能找到相关的档案资料,就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黑龙江省档案馆档案利用处工作人员 王芳:哈尔滨法政大学在1934年时就有党的支部,1935年法大解散后,伪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对法大学生行踪仍特别注意,相继逮捕原法大学生和私立大陆学院教员于维范、大北新报记者刘芳生等,对他们进行严刑拷问,活活把他们打死为止。
L古川清司先生拿出笔和纸,把档案内容一个字一个字记录下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终于能把一个完整的刘芳生展现给世人。
刘芳生(声)原名刘世政:1914年生于黑龙江省海伦县。精通日语和俄语,毕业于哈尔滨法政大学,在校期间参加党的地下活动。毕业后曾在哈尔滨私立大陆学院担任校务助理,1936年到大北新报社担任记者。1937年5月30日,在“四・一五”大逮捕中被捕,被杀害。
L谷川清司:托你的福,没有你的帮助,我找不到的。
记者:也是您一直不放弃,您的寻找也感动了我们。所以我们也想帮帮您,咱们一起做努力。其实也不只是我个人,在这十多年的寻找过程中,有很多中国人在帮助您,和您一起寻找。
从档案馆离开的两天后,L谷川清司先生踏上了归程。临别前,记者说,您此行有什么感触吗?他给记者写下了几个字:学习,学习,再学习,努力,努力再努力。
这正是他一路寻找的写照。在哈尔滨这些天,一路陪他寻找,记者觉得他们在还原一段共同经历的历史。因为寻找,一个家族的记忆拼图终于完整,因为寻找,当下的生活才显得更弥足珍贵。而寻找的意义,正是让真相不被掩盖,悲剧不再重演。
让和平的薪火代代相传
76岁的日本老人L谷川清司,耗时十多年寻找刘芳生,这是一位普通日本老人努力还原历史、还原真相的故事,也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为民族大义“马革裹尸”的故事。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在这场全民族的抗战中,中国人民向世界展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铭记历史,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要共同引以为戒,让和平的薪火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