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前“恐怖分子”从侧门进白宫,急需重建的叙利亚与特朗普交换筹码

新浪国际新闻 2025-11-13 12:06:16

一位曾被美国认定为恐怖分子的前“基地”组织成员,在白宫获得了美国总统的接待,双方的关系将决定美国中东安全体系的未来。

据新华社报道,美国总统特朗普10日在白宫与到访的叙利亚政权领导人沙拉举行闭门会谈,后者成为1946年叙利亚独立以来首位访美的叙领导人。访问期间,美国宣布延长对叙利亚的制裁豁免,叙方则表示同意与美合作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

白宫对沙拉的此次访问保持了低调,特朗普并未在白宫西翼正门迎接沙拉,也没有与沙拉合影,打破了白宫接待外国领导人的惯例。尽管美方的迎接略显冷清,但据叙利亚政权新闻部长哈姆扎·穆斯塔法称,特朗普与沙拉的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气氛“热情、坦诚、富有远见”。双方讨论了扩大经济合作、吸引美国投资叙利亚以及解除根据《凯撒法案》实施的制裁的计划。

当地时间2025年11月10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右)在白宫会见叙利亚总统艾哈迈德·沙拉(左二)。视觉中国 图

43岁的沙拉在伊拉克战争期间曾遭美军监禁,获释后领导了“基地”组织叙利亚分支。美国曾认定沙拉为恐怖分子,悬赏1000万美元捉拿他。自沙拉领导的反政府武装联盟“沙姆解放组织”去年12月推翻阿萨德政权以来,他正以叙利亚政权临时领导人的身份,获得了相当一部分国家领导人的热情接待。

沙拉频繁外访的背后,是叙利亚国内仍然错综复杂的政治现实。兰州大学一带一路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杨玉龙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指出,沙拉政权目前仍面临3个最关键的问题,分别是政治整合、军事统一和经济重建。“经济重建是一个大的前提,叙利亚现在的经济极度困难,而现阶段要解决经济重建,最关键的就是制裁问题,沙拉政权正试图通过外交突破解决这一问题。”

而在美国方面,“华盛顿及其地区盟友看到了一个机会,可以通过将后阿萨德时代的叙利亚牢牢地纳入他们的阵营,来锁定对地区秩序有利的‘修改’。”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学和国际事务教授马克·林奇10日在《外交政策》杂志上写道。

杨玉龙指出,“美国对叙政策的本质是‘筹码换利益’,叙利亚满足美国多少需要,美国就对应作出多少让步。至于最后能不能全面解除制裁,将取决于叙利亚是否能达成美国的全部目标。”

反恐合作与暂停制裁

10日会晤后,特朗普重申了对于沙拉的赞扬:“他来自一个非常艰苦的地方,他本人也很强硬。我喜欢他,我和他相处融洽。”特朗普还向记者表示,美国“希望看到叙利亚成为一个非常成功的国家,我认为这位领导人(沙拉)能够做到这一点,我真的这么认为。”

匿名特朗普政府高级官员表示,叙利亚已在会谈中同意加入美国领导的“打击‘伊斯兰国’国际联盟”。此外,美国还将允许叙利亚政权恢复驻美大使馆的工作。不过,叙利亚政权新闻部长穆斯塔法在社交平台X上表示,叙利亚与“国际联盟”签署的合作宣言“仅是一项政治协议,目前不包含军事内容”。

杨玉龙认为,美叙反恐合作本质上是希望叙利亚成为美国在中东地区安全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美国希望与叙利亚政权开展情报合作、安全合作和军事合作,协助美国打击该地区的恐怖组织和反美力量。”

会晤结束后,特朗普政府再次给予叙利亚广泛的制裁豁免。美国财政部10日发布新命令,暂停根据《凯撒法案》对叙利亚实施的严厉制裁,为期6个月。特朗普还承诺,将敦促美国国会废除2019年通过的《凯撒法案》,解除对叙利亚的所有制裁,以支持重建工作。

《华尔街日报》援引匿名特朗普政府高级官员3日的话报道称,“废除该法案对于美国企业和地区国家在叙利亚开展业务至关重要。”报道还指出,美国驻土耳其大使兼叙利亚问题特使汤姆·巴拉克在制定美国政府对叙政策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巴拉克此前警告称,如果叙利亚现政权崩溃,将“没有B计划”。

《凯撒法案》全称《凯撒叙利亚平民保护法》,是特朗普政府2019年对叙利亚实施的严厉单边制裁。制裁导致阿萨德政权的经济活动陷入困境,直接引发了叙利亚和黎巴嫩两国的恶性金融危机,也间接导致了阿萨德政权的崩溃。今年早些时候特朗普与沙拉在沙特阿拉伯会面后,美国政府暂停了部分对叙制裁。

取消《凯撒法案》仍有困难

在接受《华盛顿邮报》专访时,沙拉表示,只有解除制裁,才能使饱受10余年内战摧残的叙利亚经济得到恢复,而他10日会见的“大多数”美国国会议员都支持解除制裁。

“国际危机组织”美国项目主任迈克尔·汉纳表示,叙利亚领导人“已经认识到他需要来自美国的支持”才能获得来自海湾地区阿拉伯国家的财政援助,同时阻止以色列对叙利亚的进一步袭击。

不过,特朗普政府若要永久取消《凯撒法案》,需要获得美国国会的通过。美国政府和国会部分成员对沙拉政权仍持怀疑态度。由共和党鹰派参议员格雷厄姆起草的一项法案显示,美国计划为取消《凯撒法案》设定条件,每半年需进行一次审查。

自沙拉政权上台以来,叙利亚发生了一系列宗派暴力事件,在阿拉维派聚居的沿海地区和德鲁兹人聚居的苏韦达省,部分忠于叙利亚政权的武装分子对少数教派群体制造了一系列屠杀事件,至少2500人被杀害。据叙利亚政权司法官员称,当局承诺追究肇事者的责任,已经起诉了部分叙政权武装的成员。

汉纳指出,宗派冲突对叙利亚的过渡进程构成了“危险”的挑战。若叙利亚新政权不谨慎处理此事,将难以“维持国际社会的善意”。

此外,叙利亚目前正面临重建带来的巨大财政压力。据世界银行估计,叙利亚重建将至少耗费2160亿美元。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估计,叙利亚的国内生产总值要到2080年才能恢复到战前水平。若美国解除对叙制裁,将有助于叙利亚获得国际融资,重新融入全球金融体系并推动重建进程。

总部位于美国的“叙利亚紧急工作组”负责人穆阿兹·穆斯塔法指出,尽管特朗普政府暂停了《凯撒法案》,但由于重启制裁的威胁仍然存在,对外国企业进入叙利亚开展业务构成了威胁。这些事件已经变成了“笼罩一切的阴影,阻碍了任何举措”,并威胁到叙利亚的复苏。

“美国是否会最终完全解除对叙利亚的制裁,仍然取决于沙拉政府能作出多大的让步,以满足美国对叙利亚的一系列要求。”杨玉龙指出,在此之前,《凯撒法案》仍将作为美国最主要的战略筹码,扮演悬在叙利亚政权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杨玉龙同时提及,经济动机同样在特朗普的对叙政策上扮演了不可忽视的作用。“特朗普政府秉持一贯的交易性现实主义外交风格,不会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因此也谋求在叙利亚的经济重建问题上分一杯羹,可能有助于推动美国解除对叙制裁。”

叙利亚正被纳入美国安全体系

据美国Axios新闻网报道,特朗普政府正试图促成叙利亚政权与以色列达成安全协议。特朗普在与沙拉会晤后表示,他正在与以色列合作,努力与叙利亚“和睦相处”。

沙拉向《华盛顿邮报》表示,叙以之间的谈判虽然艰难,但仍在美国及其他国家的支持下继续。美国叙利亚问题特使巴拉克曾在两周前表示,美国的目标是在年底前就两国边界安全问题达成协议。不过沙拉坚称,在以军全面撤出12月8日阿萨德政权垮台后占领的叙利亚领土前,叙以不会达成任何协议。

在阿萨德政权倒台后,以色列进一步侵占了叙利亚南部部分地区,还要求将大马士革以南地区划为“非军事区”。今年夏天,叙南部苏韦达省的德鲁兹人和贝都因人爆发宗派冲突,引发以色列军事干预。

大西洋理事会非常驻高级研究员托马斯·沃里克指出,沙拉“已经明确意识到,只有通过外交途径与以色列和美国接触,才能使叙利亚重获对以色列目前占领的叙利亚领土的控制权”。

分析指出,特朗普政府将叙以两国可能达成的安全协议看作叙利亚加入《亚伯拉罕协议》的第一步。对此杨玉龙指出,在美国所有要求当中,最关键的一项就是要求叙利亚加入《亚伯拉罕协议》,从而满足以色列的安全诉求。“在解除黎巴嫩真主党武装的进程停滞后,美国正将重心转向叙以关系正常化进程,为此后进一步向黎巴嫩施压创造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沙拉9日还与美国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布莱恩·马斯特会面。马斯特是美国国会内强硬的亲以色列成员,曾在以色列国防军中服役。杨玉龙特别指出,“只有叙以关系实现正常化,特朗普政府才能说服美国国会内部的亲以色列议员,从而推进永久解除对叙制裁的进程。”

另据路透社上周援引多方知情人士消息报道,美国正计划进驻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的一个空军基地,以帮助促成华盛顿正在斡旋的叙以安全协议。尽管这一消息遭到了叙利亚国家通讯社援引的消息人士的否认,但叙利亚知情人士指出,美国军方已多次考察该军事基地,并且计划利用该基地开展“后勤、监视、加油和人道主义行动”。

杨玉龙表示,美国在大马士革设立军事基地的消息目前仍处于猜测阶段,但也不排除美军进驻大马士革的可能性。“美军若在大马士革建立基地,很有可能会承担叙以关系正常化中的担保角色,从而满足以色列的安全关切。此外,美军很可能会利用该基地监控该地区的反美力量,尤其是黎巴嫩真主党的活动情况,从而实现遏制伊朗和俄罗斯的目标。”

国家正常化仍遥遥无期

叙利亚政权新闻部长穆斯塔法在社交平台上透露,特朗普和沙拉还讨论了将“叙利亚民主力量”(SDF)并入叙利亚军队的问题,土耳其外长哈坎·菲丹和叙利亚政权外长阿萨德·希巴尼都参与了该会议。

在特朗普政府的斡旋下,叙利亚政权正持续与控制叙东北部地区的“叙利亚民主力量”进行谈判。该武装联盟主要由库尔德人领导,一直是美国在叙利亚境内的主要盟友。今年3月,沙拉与“叙利亚民主力量”领导人马兹卢姆·阿卜迪签署协议,计划“将叙利亚东北部所有民事和军事机构”并入叙利亚政权,但该协议并未得到落实。11月11日,阿卜迪在社交媒体上表示,他与美国叙利亚问题特使巴拉克通话讨论了沙拉与特朗普的会晤结果,将加快推动该武装力量整合进入叙国家机构。

杨玉龙指出,库尔德武装问题仍然是叙利亚内部面临的最大挑战,可能比叙以关系正常化的问题更难解决。“在今年3月和7月发生的宗派暴力事件后,库尔德武装已无法继续信任沙拉政权,不可能将行政和军事权力移交给沙拉政权。而对于沙拉政权而言,他无法接受库尔德人提出的联邦制构想,更无法容忍库尔德武装成为叙利亚的国中之国。”

不过杨玉龙也指出,尽管小规模的摩擦确实存在,但沙拉政权与库尔德武装爆发大规模冲突的可能性不大。“库尔德武装实力强劲且极具韧性,并且同样获得了美国的支持,沙拉政权无力通过军事手段解决该问题。此外,沙拉政权内部仍然非常脆弱,因此也不急于将库尔德人纳入其政权。”

尽管沙拉政权在过去一年内试图展现温和姿态,同时试图控制曾与其结盟的各个武装组织,但叙利亚国内仍存在严重的宗派冲突问题,针对少数族裔和宗教少数派的暗杀和绑架活动居高不下。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叙利亚境内近期发生了多起针对阿拉维派和基督教徒的暗杀事件。阿拉维派是叙利亚前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所在的教派,在阿萨德政权中扮演了支柱地位。叙利亚人权网络(SNHR)表示,大多数袭击都是针对前政权成员或被怀疑与政权合作者的报复行为。

根据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最新发布的报告,自今年1月以来,叙利亚已有至少97人遭到绑架或强迫失踪。BBC分析指出,近期发生的宗派暴力事件通常是分散和孤立的,导致许多受害者家庭不敢发声,从而难以评估此类暴力事件的实际规模。

此外,“伊斯兰国”仍然对沙拉政权构成威胁。据叙利亚媒体报道,叙利亚政权内政部上周末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了一场打击“伊斯兰国”的行动,逮捕了70多名嫌疑人。叙政权在过去10个月内挫败了“伊斯兰国”对包括宗教场所在内的多个地点发动的袭击。

尽管“伊斯兰国”已在2019年失去了领土,但该组织成员仍然在叙利亚东部的幼发拉底河沿岸和荒漠地区活跃,且活动范围有扩大趋势。今年6月,大马士革的一座教堂发生自杀式炸弹袭击,造成25人死亡,政府指责“伊斯兰国”发动了此次袭击。

杨玉龙强调,军事统一问题是目前沙拉政权内部最大的隐患。“沙拉政权的武装力量中包含了许多沙拉无法直接控制的派别,包括由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和许多由外国武装分子组成的团体。沙拉目前正在通过内政部和司法部去对这些群体施加控制,但这一进程将非常困难,在这个过程中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后果都将是灾难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