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冬至味道,是与粽香分不开的。儿时,每到冬至前夜,奶奶便已在厨房忙碌,糯米、绿豆、荷花豆、五花肉在粽叶的包裹下,散发出特有的清香。
“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奶奶在世时,总爱念叨这句话。她说,北流的冬至,有三样东西不能少:祭祖、包粽、团圆饭。这不仅是习俗,更是对祖先的敬畏,对家庭的珍视。
父亲继承了奶奶的包粽子手艺,也继承了奶奶的冬至习俗文化“执念”。
那年冬至,我在镇上读初中。不是周末,本以为要在学校食堂凑合一顿。没想到傍晚时分,父亲竟骑单车十几公里,专程给我送来热腾腾的粽子和饭菜、鸡汤。
寒风凛冽,父亲衣衫不整,风尘仆仆。我既感动,又有些埋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些老规矩!”父亲却憨厚一笑:“没什么别的,就为了让你吃上一顿团圆饭。人不在家,同吃一锅饭菜,也是团圆,心也是在一起的。小家团圆,国家安康嘛!”
那一刻,寒风似乎被鸡汤的热气与粽子的糯香隔绝在外,某种更坚韧、更温暖的东西,从父亲朴素的言语里,稳稳地传递到我心坎。我忽然想起朱自清的《背影》。父亲的“迂腐守旧”,何尝不是一种坚守?他坚守的,是“慎终追远”的传统,是“家国一体”的信念。
后来,我上中学、大学,离家越来越远,冬至的电话总是如期而至。或是父母,或是祖母,总要问:“吃鸡肉了么?粽子买得到么?”仿佛我吃下那口应节的食物,便能分去一份家庭的暖意,完成一种遥远的团聚仪式。
工作后,这叮嘱里又添了新内容。冬至前几日,父母的电话必来,话像排练过:“晚上回家吃饭,别答应别人的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家里的饭,吃得安心。”起初觉得啰嗦,后来见过一些世事,才品出这话里的金石之质。
有一年冬至加班,踏着夜色匆匆赶回家已近八点。推开门,灯火通明,一桌菜安安稳稳地等着,父母坐在沙发上打着盹,电视小声地响着。饭菜的暖气与灯光柔和地混在一起,全屋弥漫着幸福的味道。母亲惊醒,忙说:“快洗手,汤给你热着呢!”
那一刻,汪曾祺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句子蓦然撞进心里。我忽然明白了,父母要我守住的,不仅是工作的“八小时”,更是心之所属的归处。那一次次看似固执的“回家吃饭”的召唤,是在为人生筑起一道最温情也最坚固的篱墙。
冬至承载着古人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和对家族伦理的郑重守护。它或许不像春节那样喧闹,但那份“大如年”的敬重和“小团圆”的温暖,依然是我们生活中重要而柔软的时刻。这团圆,不仅是家人的团聚,更是心灵的回归。
每逢冬至,无论身处何方,无论多忙,我都会尽可能回家陪家人吃团圆饭。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一种传承,一种坚守,一种责任。我越来越懂得:常回家看看、常回家吃饭,也是做好家庭家教家风的一种方式甚或是仪式。
不管岁月如何流转,风俗如何变迁。在我家,所有冬至仪式依然如故。我们依旧郑重地祭祖,感念来处;依旧认真地包粽子,在棱角里传承分寸;依旧执着地要一桌齐齐整整的团圆饭,在筷起筷落间,将“清白”“安心”与“相伴”这几个最简单的字,熬成家风最浓郁的汤底。
在一年中最长的夜晚,回归家庭,温暖彼此。那粽香深处,烛光灯火里,围坐的温情中,藏着一把无形的戒尺,量着做人的方圆,也护着一世的清明。团圆饭罢,天地正寒,而家,正是那个可以安然蓄力、等待春来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家乡冬至习俗的文化密码,也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家风“密码”。(北流市委纪委监委)
